住在山上的生活

  住在山上的生活,那都是长辈人的事。对一个七岁的孩子,正是疯玩儿的时候,就在这年的秋罢,......

  住在上的生活,那都是长辈人的事。对一个七岁的孩子,正是疯玩儿的时候,就在这年的秋罢,我和大人们同吃同住同劳动,过了几日住山生活。

  太阳还没出山,母亲就带着我走到胡同口,她不断地向着东街张望,手里掂着一个时兴的黄帆布挎包,里面装着六七个窝头干粮。在众多的人流中,她终于打听到一个我也熟识的人,那人赶着一头驴,挑着一口锅,回答母亲说:“正好路过。”母亲放心地将黄帆布包帮我挎好,又嘱咐几句,我就跟在那人的后面上路了。

  父亲和全队的青壮劳力住山割草的地方叫后脑栈,大山主峰海拔约千米,是群山中的最高峰。远远望去,顶峰悬崖峭壁的颜色一片灰白。

  出五街头,入大南沟,然后一路盘上,虽已汗水淋漓,体力却尚能支撑。接近过岭时,因那熟人突然坐下,我也原地坐了下来,正好歇歇脚,落落头上的汗水。这时我才发现前面沿路坐着很多人,在我身后的人也都相继坐了下来。

  山那边的风很大,呼呼地狂叫着。

  早晨的阳光十分清冷,身上顿觉冰凉起来,不一会儿,坐在山道旁歇脚的人流,开始慢慢蠕动起来,当我起身重新挎起包时,深觉比原来重了许多。脚下的路紧贴着崖根,仰脸一看,正走在那一带灰白的悬崖峭壁下。当转过山角时,放眼望去,天地顿时辽阔——山的这边原来是绵延几里长的一个山弯。山风很大,呼呼地打着“唿哨”尖叫着,灌得我喘不上气来。路已窄成了一条羊肠小道,满坡没膝的百草,禁不住风的吹拂,贴着地面直不起身。那山崖正背着太阳,冷得我直打哆嗦,身上的挎包变得像铁一样沉重,肩膀已由酸疼几乎变成了无知觉,甚至几次因风吹得猛烈,身体失重差点儿倒在一旁。

  当快要走到阳光照射的地方时,那个熟人突然大声喊了起来:“喂——闺女,你是不是三街六队的?”

  这时,我才发现分岔路口的一位大姐,回头停在道旁说:“是,怎么了?”

  那熟人马上答:“你慢些,给捎个人。”

  接着熟人停了一下脚步对我说:“就跟着她走吧。”

  我急需享受一会儿阳光,趁着此时,根据地形,我判断出从老人们那里听说过的两个地名:一曰:长岭。一曰:小尖山。

  那大姐见我站在太阳地不走,她一转身走开了,眼见她快要走过小尖山,我赶紧追了去。队上割草的大本营,就设在离小尖山数百米的一道平缓的山梁旁。当我见到父亲时已近中午。父亲对我的到来很是意外,只是对着我会心地笑笑,就马上张罗着去做饭。他先从附近的水窖中提上一桶水,填在锅里,将锅用石头支起,从一旁取了柴禾,开始生火做饭。此时,又顺便深深地吸上一袋旱烟,默守在灶膛旁。我始终跟在父亲身边,默默记下烧火做饭的流程。吃饭用的是葫芦瓢,筷子是两截软枣木棍儿。我看了周围人一眼,用的都是这种餐具,这时我才弄明白为什么家家都种葫芦了。

  午饭后稍作歇息,只见父亲拿着两张镰向我走来,给我一张,并叮嘱我:“千万不能远走,就在岩的周围,学学怎么割草,手什么时候也不要离开镰。”我马上意识到,学割草是其次,给我一张镰是想拴住我,怕的是出危险。转眼人都走光了,各奔东西去找草厚的地方。中午热闹非常的大本营,霎时空荡荡的变得悄无声息。

  我正不知所措时,一转眼发现子良哥就在附近山坡上,他已开镰。我马上赶到他的身旁,仔细观察起他割草的一招一式。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割草的技巧,看他割过的地方,收拾得十分利落,照这样的速度,一后晌的功夫,保准把这个小山包,削得光秃秃的。太阳落山时,劳力们陆续扛着草,翻上岭头,向大本营汇集。剪影中我努力辨认着父亲,他们都一个样,扔下草,张着嘴,喘着气,淌着一脸汗水,谁也不吭声,各人撩起衣襟,擦摸着他们紫红的脸。

  我跑到父亲面前,帮他擦抹肩头的草籽草叶时,发现他的肩头已经红肿,红肿的部位有捆草绳压下的深深印痕。父亲也抬起手,为我擦拭脸上的汗迹,虽有些疼痛,但我还是愿意去感受父爱的这种温情。

  父亲吸过几袋烟后,把我割的草捆成一捆,一过秤47斤。全队人即刻轰动起来,纷纷夸赞“没有白来一趟”。晚饭后,父亲拿来许多草株,搭起了一个草庵,这就是我们过夜睡觉的地方。夜幕降临后,我们坐在庵前歇息,父亲指了指西北的方向,对我说:“那一片明亮的地方叫符山,等过了年咱们就搬到那里去,以后那儿就是咱的家了,就再也不用上这么高的岭了。”我不懂得父亲在说些什么。为什么要搬家?那里再怎么灯火通明,不用爬山望岭,也不比咱王金庄好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一片亮闪闪的地方,原是涉县二号矿区的灯光。

  入夜,草庵外静得出奇,或远或近,不时传来狼的彼此沉闷的嚎叫。也许这就是父亲嘱咐我为什么要镰不离手,不能远走的原因。我怕得睡不着,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,就问父亲:“过岭时,为啥都要坐下歇歇?”父亲认真地对我说:“不歇歇落落汗,一过山角就易得病,以后你也要记住……”因过于劳累,这一夜,我不知是怎么才睡着的。第二天前晌,我独自到大本营下的山坡,没走多远,就连续见着几处掏挖的洞,洞口无不一片狼藉,不是剩着一堆羽翅,就是丢下半张毛皮。我很胆怯,目睹此情景,似乎还能听见那一阵阵凄惨的惊叫与哀鸣,重现着那一幕幕你死我活的杀戮与无奈……

 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,更乐镇开发九峰山,委托清漳文学社的十几人,前往实地考察。当我看到主峰那灰白色的悬崖峭壁时,就料定那是老家的后脑栈。父母在这山上刨过鱼鳞坑,栽过树;我那年在山上住着割过草;至今还能找到几个地方叫出它们的名字——小尖山,长岭。因熟悉情况,我竟扮演起向导的角色来,还意外地找到了当年的大本营。几十年过去了,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偶然的方式重访旧地,勾起我一段少时的记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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